五层楼

八月热

昏白的泡沫鼓涨的浮在瓶口上,ve打着哈哈斜眼看着那流淌了一地的酒液。大腹便便的男人在昏暗的辐射尘中勾过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啊你,嗯?罗德岛德狗分岛?不愧是高材生啊。ve没理他,把头撇到窗外去。这是2302年,距离仿生人实验被叫停已经过去了3年。此刻坐在酒馆里烦闷的甩着尾巴应酬的青年鲁珀是ve,曾经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旁边大腹便便的男人来自哪里,他也不清楚。男人递给ve一杯啤酒,ve摆摆手拒绝——他不擅长也不喜欢喝酒。于是男人瞥了他一眼落下句真扫兴,独自闷头灌起两瓶酒来。

此番来到酒馆是为了应酬,嗯,应酬。ve抖抖耳朵,埋在绒毛间的通讯装置嘈杂的要命。一秒,两秒,马上了。ve手里篡着小刀。窗外警笛轰鸣,在红色频闪第二次跨过那杯啤酒的时候,ve把手绕到那男人背后,白刀子进蓝刀子出。男人喉咙中挤出咯吱的哽咽,仿生皮肤从刀口处被剥离,漏出原本的惨白机械。一旁的人早就慌忙逃窜,不是被ve吓的,而是被轰然倒下的丑陋机械疙瘩打散。ve从一片机油当中取出他的能源供应核,拉下通讯装置小声说喂,派子哥?这个月的电费解决了。

警方和他握手,热泪滴到他腕骨处。那里有几道浅显的疤。ve把手抽出来堆砌起笑容说不用,不用。警方塞给他一大笔钱,ve暗自唾弃他们贪污的荒淫无度,一边灰溜溜的把钱揣起来。龙哥受了重伤,在粉色库兰塔搭建的简易医务室中昏迷着。没了他出长期任务,巅峰计划的资金流动立马坠入了枯水期。好在,ve看着那沓鲜艳的支票想,这个月的水费也解决了。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清华的研究生毕业出来还是好找工作的。他也确实按照他的意愿做了一段时间的“类人型智能机器人”研究,从未想过的是有一天雨夜,相同的警笛声轰鸣在实验室周边,几个教授被抓走,留下他和反季雪两个实习生在原地发愣。那天夜里ve尝到了雨的干涩,反季雪在身旁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两个人就呆坐在空荡荡的研究所大楼前,完成的和仍未完成的仿生机器人在他们身边被依次拉出,扯碎,然后焚烧,丢进仿生人坟场。同时被扯碎丢弃的还有他的一颗赤诚的心,以及一个曾经前途无量的梦。最后有一道不显眼的粉红色把他们两个拉起来,拍拍他们的脸,介绍自己是龙,龙哥。来自巅峰计划。

巅峰计划是个什么地方?ve用终端传输这一代仿生人能源内核数据的时候想。巅峰计划,作为一个处绞闯入仿生人而必须游走于地下的组织,并没有坊间传闻的多么伟大,多么富丽堂皇。ve捏着那笔钱细细点了点,处绞掉一个老旧型仿生人价值一个月的电费,警方那笔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奖赏价值两个月水费;血狼破军这个月端了一个私密研究所的老窝,应该足够防空洞的租金和食品来源。嗯,这就够了。还能余下一些留给下个月。他掐断总指挥频道,切换到血狼的个人频道,说狼god别急,别急,我这就回去了。

巅峰计划的总部称不上近,他跨过几个一边下棋还能一边和他打招呼的大爷来到小区单元楼前,坐在门口和另一位稍显年轻的男性下棋的蓝色黎博利递给他一把钥匙,他谢过,然后把自己埋进那个小小的防空洞通道内。通道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味,ve早就熟悉了这个地方,转了转钥匙拧开了铁门。门内桌子上趴着一个耳朵垂下来的卡特斯,身上还沾着蓝色的机油。还未等ve靠近,他的耳朵就竖了起来,头也不抬的把手向身后伸去,讨要ve手上的能源内核。ve递给他,他直起身掂量了一下然后拖出来一个木箱子。木箱子里满载着相似类型的能源内核。卡特斯拿出一个来,摆在ve面前整整齐齐一列。新的一代仿生人出现了,ve。他这么说道,声音中透出盖不住的疲惫。呃,在中心路的同行报告了他们应付不过来的新型机器人,那个,他指指一扇紧闭着的铁门。你的搭档在做人性测试,等他通过了,呃你们就出任务吧。好像是挺急的......我得去看看傻逼龙哥怎么还没醒。

ve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扇铁门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他之前并不是没有过搭档,只是搭档都因为不同的原因离他远去,最好不过鞠个躬,道个谢。在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那扇门开了,里面探出来一个金色脑袋的黎博利,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把目光锁定在ve身上。你见到血狼了吗?他问。没有,ve干巴巴地说。你是要看检测结果对吧?他伸出手,给我吧我也能操作。

金黄色黎博利把纸条递给他,他拖着椅子转到读表器边上,把那条纸条塞进去。机械嘎吱嘎吱的吞食着那张表单,最后通过二字显示在电子屏上。金色的黎博利松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职员证明被打印出来才开口介绍道自己是门萨鸭,在加入巅峰计划之前是散人,嗯,他不自觉的抓了一下发尾,就是以个人为单位处理那些仿生人的。哦,哦。ve了然,拿过他的证件套在保鲜膜里。对不起啊兄弟,那个卡套暂时没有了,先给你这个保护一下吧。又把他的职员证挂在他衣服上,翻过来指着背面说这里有磁条,遇到危险的话它会感应的。门萨鸭笑了笑说没事,我会努力的。

ve率先跳上一座高楼,拿着狙击镜看码头。透过狙击镜他看见一个剃秃了头的RH-765型号的仿生人胸膛起伏,右手中拎着一个未成年男性的衣领,衣领已经被拽的褶皱不堪。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把小刀,刀尖上沾着的蓝色机油正反射着月光,显然它的主人来自被衣物包裹的未成年男性。ve开了两枪,砰的两声击碎了那个秃头仿生人的头颅,他晃悠两下,并没有倒下的架势;反倒顺着枪响抬头望向ve和门萨鸭的躲藏点。ve松开狙击镜,把钩索挂到墙沿,跳下高楼又抽出两把小刀,悄无声息的从仿生人身后刺入他的脊椎——如果那个本来属于人类脊柱的地方还能够被称为脊椎的话——刀扣进他的能源供应处。应声倒地的时候ve踩着他,把刀拔出来。拔出来刀的同时他的左手腕骨处中了一枪,血漫下来,和冰冷的蓝色机油交织在一起。我操,ve骂道。随后又中了一枪。人类毕竟不是仿生人,无法切断痛觉感应神经,像完好无损时那样战斗。他眨眨眼吃痛,感觉双眼要被血污蒙住。这个时候一缕金色的阳光从他身边穿过,晃的好不真实,刺刀像流星一样穿进躲在集装箱后面的机器人体内。门萨鸭也大喘着气,半边身子沾了机油,他凑上去扶ve,给他做了临时包扎。幸好没伤到要害出,门萨鸭说。怎么还会搞偷袭的啊,真不讲武德。ve调了一下情绪调节器,痛感消下去半层。一旁被门萨鸭处理掉的女仿生人低哑的嘶吼着,在地上扭出一道婉转的蓝。她喊着多恩......多恩......手探向那个早就熄灭了能源供应处的男性仿生人。哦不,多恩,睁开眼睛看看我。原本承载眼球的外部探测器留下几滴水。门萨鸭松开ve,上前去踹了她两下。仿生人呜咽一声,然后头一歪,顺着集装箱滑下去。像送行死者前往尸体上盖一块白布一样沉闷。

见门萨鸭又欲从随行的包里掏出几块纱布,ve只好扯了个好勉强的笑容说没事,不疼嘶你别勒啊。血漫出纱布,把门萨鸭的手也染红。门萨鸭小声说真没事吗?ve被他这么一说说的有点愣神,笑着说你之前是没受过伤?没关系,这对于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哦,门萨鸭小声地说,掰过他的手想要用情绪调节器刺激一下多巴胺的释放。ve把手抽出来反握住他的,说真没事,我不喜欢这个。门萨鸭眨眨眼,ve低头,看到对面那人手臂上的情绪调节器调到了1645——那是一个象征着对于未来的无限渴望与兴奋的数字。他什么也没说,颤抖着拍了拍门萨鸭,小声嘟囔道别太依赖这个了,不太好。然后转身去捡拾掉出那秃头仿生人体内的能源核心,用终端简要扫描了两下招呼门萨鸭打道回府。

这两个仿生人的故乡在瑞典,血狼和他们两个围在桌子旁边说。瑞典?门萨鸭蹙了下眉。那是一个曾经被雪掩盖的世界,ve说,他小时候曾经去过一回,远远的望过。不过现在也归咎于黄尘皑皑。炎热和干燥席卷了整个世界,藏不住的藏得住的全都一股脑地冒出来。对,是新型号。血狼开口把ve和门萨鸭从小差中拉回来。这份资料复制一份上报给警方......什么叫给他们拿去邀功?哎懂又不懂啊弱智ve,这能抵我们三个月饭钱呢,啊,改天还得把这个破电灯换了,这么暗了还电过人,不安全。

没有窗的窗外知了哀嚎着,ve和门萨鸭坐在同一边,面对警官的盘问一五一十的说新机器型号是IC型号,根据计算,应该会有九批同等类型的仿生人出现。这类仿生人的攻击欲望极强,门萨鸭补充道。他们会攻击平民百姓,目前出厂地不明,可能是来自瑞典或者挪威——话音未落被ve捏了捏手。ve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这是我们目前所知的所有情况。然后和门萨鸭一起起身,推进凳子,披上风衣然后离开了那个闷热的地方。

第二次直面IC型仿生人的时候ve受了重伤,右边肺部上方中了一枪,差点打中锁骨;在床上休养了几个月后总算是可以起身,在这期间门萨鸭除了出任务外就是坐在ve床前。与初次见面时不同,彼时的他们已经能够称兄道弟,门萨鸭时常趁着ve没法还手的时候笑他傻逼,傻逼罗德岛德狗分岛。念这几个字的时候语调上扬,轻快;像门萨鸭头发边上的耳羽,轻轻飘落在ve脸侧,ve此前做乖乖学生,没怎么骂过人,自然骂不过不知从何学来各种刺人话的门萨鸭。于是他也装摸做样的笑着骂门萨鸭离了他就不行,菜逼门萨鸭。门萨鸭在一旁笑的发抖,说傻逼罗德岛德狗分岛。门萨鸭笑起来的时候像咬着一线阳光,ve看的恍惚,觉得耳边有点红,像是八月四十度高温的太阳,又想起如今这个世界本是没有光的。他把这归咎于481号数据,稳定情绪的时候激发出一丝多巴胺,还有门萨鸭在白炽灯下金光闪闪的头发。

ve的受伤换来的是大半个月的休假期,门萨鸭正好抽了个没任务的时间要拽着他打一种古老的卡牌游戏。ve笑他,你是人工智能?只会这一种?门萨鸭捞过桌上的牌,点着点数说我和派子哥赢了,真的不行啊罗德岛德狗分岛。然后往记分板上属于ve的那个数字减上几笔。ve盯着那副牌笑,派子哥犯了困说你们打吧,我不打了,随后拉开凳子,趿着拖鞋,往宿舍走。ve和门萨鸭又打了一把,用IC型机器人情报换来的新的白炽灯更闪亮,刺的人眼睛生疼。ve没由来的觉得闷热,一看终端已经近了七月,他踌躇了一下说鸭,要不要出去逛逛?

门萨鸭飞快的成长速度令人发指,不久前他还是仰慕着ve在极限距离中完成反杀的热情小子,如今和ve简单赛个跑,攀个楼还是比较容易的。两个人就着月光窜到直升机停机坪上大喘气,门萨鸭体力不算特别出众,压着膝盖低低的喘着;ve盘腿坐了下来,开玩笑的说天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月亮?门萨鸭抬眼望去又笑他傻逼,那个是直升机的光,照在月亮边上。ve说着我当然知道兄弟,然后又沉默下来。他的终端很久没有启用过了,淡蓝色的屏幕灰了下去——这让凑过来查看他情绪调节器的门萨鸭扑了个空。鸭,别看了,我没用。ve笑着说,你不就比我小两岁?嗯?这么信任这东西——以前没有感应芯片,所以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门萨鸭也坐下来,坐到他身边。ve从弹夹袋中掏出两瓶冰露,递给门萨鸭一瓶。门萨鸭说我更喜欢和农夫山泉却还是抓住了ve递过来的冰露。在这个夜晚他们彼此都没说什么话,门萨鸭听着ve的呼吸声,ve也听着门萨鸭的。然后他们突兀地笑了,ve你真是弱智这有什么可笑的,门萨鸭说没有看见你就想笑啊,罗德岛德狗分岛,真的搞笑。然后话题无可避免的绕回到巅峰计划身上。发达了,ve感叹道,想当年刚进组的时候,哎,那那,血god连房租都租不起啊可怜兮兮的说ve能不能借点。门萨鸭喝了口冰露说科技这个东西太可怕了,是啊,ve说。于是话题又归为沉寂。

其实——ve又开口,仿生人和我们真的有什么不一样吗?什么意思?门萨鸭问。就是,哎,之前那个叫露丝的,就你杀死的那个女的,她不是哭着喊着要,那那叫什么来着?多恩,门萨鸭说。啊对的,多恩。你说,ve又灌了口水,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理论上来讲,仿生人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自然是属于人类的归属物。我不是说这个,ve把头低下去。你说,他们会爱,会流泪——好吧我知道那个是模仿人类感情的一个环节,但是她就算被捅成那样还要去够那个男仿生人,你不觉得恐怖吗?门萨鸭摇摇头,不觉得。也许她切割了她的痛感神经也说不定?ve摇摇头,反正我是被吓到了。

什么是爱呢?ve不说话了,捏着那个塑料瓶子踌躇着。黑幕扑下来,盖在两个人身上。远处的巅峰计划总部内总有一个人在数着钱,点着几十块过日子。仿生人?他们的境地不会比人类好到哪去。在这个环境下,每个人都被迫为生计发愁。停机坪下的楼内灯光一闪一闪,叫嚷声从中闯出来,一瓶瓶啤酒爆开,顺着工位流到下面去。像中世纪一样苦中作乐。唉,还提爱呢?ve笑了笑,头一仰喝掉了瓶中最后几滴水,斜眼看着门萨鸭眺着远方的眼睛;那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察觉了他的小动作,悄悄对上他的。ve又觉得耳朵有点热,好吧,爱。他把爱定型为主观的事物,爱可以是同等于1645号数据的感觉——他被门萨鸭怂恿,耐不住好奇,半夜偷偷尝过一次,感觉和门萨鸭在一起的时候大差不差。可能,ve想到了一个以前绝对会被划掉的可能性:可能这就是爱也说不定。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十次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门萨鸭被闯入仿生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从后方被刺穿。他感觉有电流从伤口处流穿他的内里,倒下前看到位于前方的ve松开了一直握住刀的手,心急火燎的跳过来,把他从刺刀上拔下来,随后他只能感觉到眩晕。再清醒时被白炽灯刺的眼睛生疼,一旁的华亓摘了手套沉默的坐在手术台边上。门萨鸭坐起来,活动两下感觉并无二异,然后听到华亓长叹一声,欲要开口又咬咬牙把话吞回去。半晌他还是决定说:门萨鸭,你知道你自己是H8型号的第四批仿生人吗?

H8型号?哦,是之前ve提到过的,第三十四次出任务时碰上的仿生人。攻击性不算强,但已具备了一定的移情能力。对,就是那个,华亓站起来,把灯调到一个相对平和的暖光。他说据他所知,H8型号是“类人型智能机器人”计划被叫停前的最后一批产物。按照记载所有机器人查得到档的仿生人理应都被销毁了才对。或者说——

——或者说门萨鸭没有被记录进档案。

我不知道,门萨鸭沉默的盖着绿色的布。你能骗过移情机器,很聪明。华亓自顾自地接着说,但是门萨鸭,你骗不过你体内的仿生器官,电流,电缆和显示屏。接着华亓又揉揉眉心坐下来捏捏他的手,没事,鸭鸭。没事。捏住他的手在发抖,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库兰塔的耳朵垂下来,久久的不肯抬头;门萨鸭体内被他接上对口,第一次清晰的明白体内古怪的攒动来自电流的感觉并不算好。门萨鸭也沉默了,说到底他还是爱着这个地方的。灰尘漫在两人身侧,像酒杯口边缘的泡沫。在泡沫的裹挟下,他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萌发,顽强的在灰色的地下室生长。他很小声地说,可以不告诉罗德岛德狗分岛吗?

这个年代不该说爱。

ve知道这一点,在念书的时候他还会充盈了心脏说还要靠大学找对象呢;如今面对破败的钢铁森林和一根根突兀地穿出来的钢筋只得把所谓的爱啊恨抛在一边。曾经引以为傲的右手已经不那么受控制了,若是再安插他去实验室做精密的零件工作,恐怕只能落得个满脸灰,狼狈的从梦想中逃出来。现实太残酷,像一把钢刃,斜斜的劈下去,把幻想的泡沫劈的四散飞离。

这个月的水电费怕不是交不上了,ve想着。斩成两半的刺刀拖在地上发出并不算好听的声音,他闷闷的把刀柄扔掉,在终端上划掉自己的任务。任务失败了,让那帮仿生人给逃了;不过这次任务下来,他清晰的明白了仿生人的迭代速度快到令人发指,已经不能是他们巅峰所能够牢牢控制在手掌之下的了。现在的每一步都像赌局,他想起龙哥前几天开会时这么说道。仿生人......他们恐怕已经深度渗透了人类的网络系统。然后粉红色头发的龙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跌坐在椅子上,一旁金黄头发的黎博利别扭的拧了下衣物,张口安慰道没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ve看着终端上那个巅峰组群里的通知,上面赫然列着几列夸张的表格,从房租到水电费乃至饮食支出。表单上密密麻麻铺着几个人的名字,游人,反季雪,ve,门萨鸭,汐羽。反季雪那天还得意洋洋的向他炫耀自己在警方口袋里摸出了多少大洋,足够应付伙食。唉,这个闷热的世界。

回到总部的时候,ve没敢开灯,昏暗中趴着一个陷入沉睡的黎博利,耳羽扫过桌面。ve凑上前去坐到他旁边,看到他手底下还压着一张合同。仔细一看是一张离职合同,于是ve把他推醒,问他怎么回事。睡眼惺忪的门萨鸭看到那张合同下意识的把它藏起来,又一看来人松了口气,把揉的有些皱的纸摊开来,抿了抿嘴说任务失败了,卧底方已经有人察觉了他是巅峰的人。然后苦笑了一下说血狼可能哪天就让我们把他们老巢端了——提前从他们那里离职还能捞到一笔,呃,月付工资。哦,ve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巅峰甚至算不上一个公司,他们只是私底下的一个小组织,想要离开的话大不必多费周折。盯着那张离职合同又看了一会,ve突然说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把他们老巢端了吧。

你疯啦?门萨鸭在风中冲他吼,你是不是喝醉了罗德岛德狗分岛?没有,没有。ve口齿不清的说,遮风帽飘在他嘴边,也觉得有点过分。他好久没有这样冲动过了,感觉脑子不是自己的,都怪门萨鸭,他想。看着身旁凌乱的黄发就心乱,一个没拿稳,飞行器向下冲去。我操真的傻逼啊罗德岛德狗分岛,会不会开飞行器!不会开我来!门萨鸭作势要抢他的方向盘,ve挤开他闷闷地笑。飞行器一端划过湖面,击起来几条死去多时的鱼。左手上佩戴的情绪监控滴滴的响着,ve抽空瞄了一眼,电子屏显示2663,是一个很接近1645号情绪的数据。他愣了一下,最后摘掉情绪监控器,顺着风把它扔进海里。门萨鸭在一旁看见了也笑,红着耳朵挤进他视野里,伸手指了指最高的那栋楼。

大楼安保设施齐全,突兀过来执行任务的二人并没有做提前预习。现在ve开始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脑子一热说要不还是去吧。然而再怎么后悔都没用,门萨鸭此时已经就位了,蹲在大楼对面的停机坪上。ve只得窜下去,埋伏在大楼旁边的草丛里对他比了个ok。通讯设施接通时受到了辐射尘的干扰尖啸了一声,把两人吓出一身冷汗。常年打埋伏战的二人早就有了耐心,待到太阳被大海吞食,星星揉着干涩的眼睛探出头时,一声枪响划破了闷热的空气。门萨鸭三下五除二跳到另一边,打碎射线发射器。ve一个闪身进了楼里,楼里的情况门萨鸭看不清,只能透过通讯设备中路人的交谈来锁定ve的位置。在紧张的呼吸声中突兀的传来一声爆炸,在门萨鸭惊骇的注视下,轰鸣声灌满了整条街道。

嗅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门萨鸭愣了神,他费劲的眨眨眼,听到仿生眼皮下的机械结构细密的摩擦着。传入听觉神经的先是爆炸的轰鸣声,再是骚乱声。熟悉又冰冷的男声染上了痴狂和颤抖,门萨鸭瞥见厚重玻璃的一角被研究院敲开一个角。那声音的主人颤抖着摁开,冰爆一样的裂痕爬满了他的视线。研究院应声倒地的同时闯进来两个尚在实习期的小研究员,为首的黑发鲁珀气喘吁吁的瞪大了瞳孔,支支吾吾看看地上流着血的导师又转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反季雪。ve看着这个研究室雪藏起来的秘密,看着研究人员们最疯狂的梦,近乎执着的追求与理智扭打在了一起。门萨鸭站在那里没动,天很暗,ve看不清他的脸,那标志性的耳羽也被散下来的黄发遮住。天花板上传来尖啸着的警笛声,随着踢踏舞般的步伐逼近,ve冲上前去,对于仿生时代的追求以及研究人员的本能让他办了一件足够他在这个年代下地狱的事情。他拽住门萨鸭的肩膀口齿不清的喊兄弟,呃,躲一下。随后搬弄起气绝不久的导师,扒下他的白大褂,披在门萨鸭身上。然后从这里出去,我是ve,罗德岛德狗分岛,叫什么都可以——

傻逼罗德岛德狗分岛,门萨鸭把ve从爆炸的余波里拖出来,气喘吁吁的扶正他。ve费劲的睁开眼,用手背抹了抹身上蹭的血,挣扎着给门萨鸭比了个拇指,示意自己没事。两个人缓了一下之后,ve坐起来,靠在停机的通道旁。楼下建筑似乎有些年头,空调水混着雨水滴落下去,砸在出来看热闹的人们头上。

爱是什么?门萨鸭很少去考虑这个问题,不如说他本来也不具备爱这个能力。他感受着他的机械躯体在暗中咯吱咯吱的转来转去,或许也是因为这列型号太过先进,旁人并不能听见嘎啦啦的枢纽转动声。ve在他身边,身上灰尘仆仆,唯独眼睛亮亮的,直视星空。偶尔吐出一两句奇怪的话,诸如这上面会不会有新的星球?可以避开这糟糕的辐射和辐射尘?门萨鸭捅了捅他说别多想,过好当下。作势又要和他闹。当下?什么又是当下,是交不起电费的巅峰终日蜷缩在防空洞内?还是ve身上胡乱贴着最廉价的膏药冲他笑。H8型号的第四位机器人沉默了,只能看着城市漏着大雨;楼下的人爆了粗骂着妈的傻逼天气。他又不免想到爱,想到被他斩于刀下的同胞——如果仿生人算一个物种的话——想到罗德岛德狗分岛。而后者的手与他的仿生皮肤仅距离五厘米,不多不少。

那个被他定义在爱里的主人公喘匀了气,拽着他往后缩了缩,避免雨水打湿他们。门萨鸭看着地上的涟漪,耳畔传来ve小心翼翼的试探。他说鸭,门萨鸭?又很慌乱的把自己的伤口展平了给他看,哎呀没事的鸭,没多大事,被蹭到了而已。见门萨鸭没反应又把话吞到肚子里,陪他一起看那被警灯染上颜色的雨滴砸落在地上。门萨鸭闷闷的应了一声,他就紧张的开口说,呃兄弟没事啊,这个,钱,总有一天能够解决的是吧,不着急啊不着急。门萨鸭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耳羽下方,那里藏了个疤,曾经嵌着他的LED灯环。他的触觉神经告诉他,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擦过了他的手旁,于是门萨鸭低头看去:ve手上散布着的细小伤口滑过地面,离他近了点。想必那湿润就是ve带起来溅到他手上的水花。ve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他蹉跎,迟疑,尖尖的黑色耳朵坍塌了下来,不像那个清华毕业的高材生,更不像那个轻狂冷静的处决者。ve很小声的凑到门萨鸭身边,几乎要和他贴到一起;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覆到门萨鸭手上。他磕磕绊绊的开口,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门萨鸭仔细辨别了一下,才从混着警笛与雨的环境中听出那是喜欢的字样。

门萨鸭费劲的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觉得脸上发热,随即更沉默了;这个时代不该说爱,被揭露开的爱意穿过八月厚重的云层照进来,照到灰暗的沥青上,烤得发干。门萨鸭问他你是认真的吗?ve也沉默了,他动了动手又坚定地说对,我想好了。门萨鸭说你真的想好了?ve说想好了,怎么可能没想好啊兄弟,你你这也太看不起我了。于是门萨鸭笑了,别急,别急。他很轻很轻的吐了个气音。伴着被打湿的裤脚伸手去够ve的终端,嚣张的在他的任务列表上点开那行“H8型号仿生人清剿行动”,然后划下任务失败。

我闻到了楼上那只公羊的声音。门萨鸭瘫在床上说,枕头边放着ve压下来的手与碎发。别去听了,ve把另一只手盖在门萨鸭耳边,它是仿生的。

好吧,门萨鸭任命般的去贴ve的唇,他时至今日清晰的记得自己被制造出来的使命是什么,他是研究所里雪藏的秘密,是发动仿生时代的钥匙;也是未被登记的,最后一个H8型号的仿生人,H8-4。ve俯下身迟疑地问他真的可以吗,门萨鸭气急败坏的踹踹他小腿,你是不是傻逼啊罗德岛德狗分岛。然后他感受到身上俯下身来的人带来一片湿润,他费劲的去转头,后穴里吞进一根ve的手指,那个地方晦涩又隐蔽,他毕竟不是性爱机器人,强硬的开拓那里必然会绞痛。他只能艰难的去蹭ve的脸,半开玩笑的说我们水宝宝是至柔的。ve好像是被逗笑了,干巴巴的扯了个笑,唉别急啊门萨鸭,别急。事实上门萨鸭也没精力急了,手臂缠绕着ve的头发,落到脖颈处。ve在他后穴内作祟的手指添了两根,撑的很大。门萨鸭觉得有点想吐,晕晕乎乎的又感觉到自己的仿生器官在分泌肠液。于是他也哭了,眼泪混着ve的一并打湿在廉价的宿舍被褥上,气喘吁吁的示意他可以了;被操的第一瞬间他有点晃神,感觉晕眩。他被顶的有点说不出话,撑起上体颤抖着去碰ve的脸,此时两人已经没空去嘲笑彼此,余下的只有两片崭新的灵魂在这片腐烂的大地上交合。门萨鸭颤抖着说其实仿生人,啊,和人类也没什么不一样。

ve止住了流泪,把他抱起来;轻薄的仿生黎博利像是脱力一样漂浮着,靠着体内埋着的性器作支撑。门外刚出完任务回来的龙哥拖着疲惫的身子和值班的血狼打招呼,听声音,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ve张口去咬门萨鸭的唇,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在这片尘埃中找到了爱,找到了归宿。门萨鸭也回咬他的,尝试着在这一片污浊的辐射尘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太阳。谁在乎呢,第二天灰蒙蒙的阳光自然会升起,隐秘的仿生人作坊依然会执着于他们的秘密;而他们也会按部就班的清剿它们,赚一点为数不多的支票和现金,维持生活。偶尔欢脱一下,然后又归为沉寂。门萨鸭看着自己的情绪监控器显示到1645这个数字,然后唐突的跳了几下,一片雪花点闪过,把这个以爱冠名的情绪吞噬掉。

这个年代不该说爱,人们谈论自由,谈论过去;唯独不谈论彼此,不谈论爱,不谈论未来。可唯独坚强的爱会在废墟中扎根发芽,做另一颗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