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层楼

没准呢

深夜的景观总是不那么美好的,入了夏的夜知了扯着嗓子哭嚎,扰人清梦。甜瓜被这声吵的心烦,索性从被子里伸出头来;身边忽明忽暗的手机像那天魔人团聚餐,老白沉默着摁摁关关的劣质电灯。那天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印象里老白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揽着小十六嘟囔些他听不懂的话。想到这里,他便又觉得闷。

这觉大抵是睡不成了,甜瓜摸索下床,他以前做主播的时候夜熬的晚,现在当了社畜反倒觉得清闲,不习惯。下床的时候被床头柜绊了一下,上面落着的灰尘滴滴答答的像在嘲笑他,他骂了一句,又觉得这声骂人太陌生又太熟悉——他现在已经不常骂人了——又往口袋里摸,在干瘪的卫生纸团中摸到了一盒薄荷糖,他抖落几下那干瘪的铁盒,薄荷糖便随之滚下来。他放了一粒进嘴,又想起之前好像有人警示过他大半夜别吃糖,他当时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了几句玩笑话呛回去了。口腔中好像有几颗牙需要补了,有点疼。他抿了抿嘴,权当不在乎。

第二天上班迟到了,他顶着一头酒红色的枯发向领导双手合十作抱歉,有小孩在班级门口认出是他,伸出湿哒哒的手拽他的衣服。他顺势把小孩抱起来,听着领导唠唠叨叨说这园也不小了,你也不小了。下次考核的时候认真点,没准我们就能......

没准。

甜瓜敛起了嘴角扯起的陪笑,用手指顺怀里小孩的头发。小孩被他突然的冷脸吓得鼻翼耸动,看起来是要哭了。嗯,他应和道。嗯。

没准。

他总算放下了手里的小孩,那小孩头发带卷,棕色的,好像父亲是黑户,前几天刚被遣送回国。母亲曾经是一所初中的老师,因为这事好像要被辞退。甜瓜目送着那小孩抽噎着跌跌撞撞迈去找朋友,好像是哭了,他又不自觉的伸手去摸自己那罐用久了的糖盒。

没准。

领导叹了几口气,伸手摁摁自己的太阳穴,再拍拍甜瓜的后背。过几天有个应酬,谈个合作,啧,这食堂,唉,总这么下去,没了生源,不是办法。又谈到扩招的需求,说师资太缺乏了。甜瓜呛他这么个小幼儿园谈什么师资?领导转手往他头上一摁,说生活老师就不是老师了?嗯?

没准这个词太模糊,甜瓜给小孩分午饭的时候想。这个词被他咀嚼吞咽,割破了喉咙,又觉得好像也有人曾经和他这么说过。他使劲想了想,想不起来除了老白之外,谁和他说过。这个时候,那个棕色头发的小孩端着空碗来找他,说,老师,我还要一碗。甜瓜不耐烦的给他盛汤,说这是加的第三碗了,你要吃成小猪咯。被旁边的人听见了一同笑他是小猪,那孩子红着脸喊回去说你才是小猪,偏头的功夫看见他脸颊上好像蹭了什么,定睛凝神一看,是条很细的伤口,但见了血。甜瓜手忙脚乱的去翻医药箱,翻了半天,翻出最后一板创口贴,给他贴上。

他看着这小孩贴着个对他脸颊而言过大的创口贴,没由来的笑了。那小孩见他笑了,胆战心惊的糯糯的去伸手抱他的腿。过了一阵,又伸手抹抹自己脸上的湿润,不解的抬眼看看老师,盯了一阵又把头低回去了。

应酬当天,甜瓜在自己衣柜里翻了半天,勉强翻出一件皱巴巴的西装,拿去洗衣店洗了一下。套在身上怎么都觉得不适应,站在全身镜前看了半天,发现衣角有一块油,没洗掉。他也不质疑洗衣店的能力,几十块钱搞定的便宜洗衣店,也不奢求什么。能把这身衣服烫平就好,抹去过去的痕迹就好。

他和领导先到的场,随后是中间人。中介人搓着手好声好气的堆起满脸笑和他们说抱歉,说对方还要过一会才能到。甜瓜和领导倒也不恼,应了应便低头各玩各的。甜瓜看着手机里那个早就落了灰的第五人格发呆,他已经很久没玩过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在那个游戏上认识了那么一帮好兄弟,好像在哪个还算清爽的夏天风靡了一时。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了,他从来不回头看。

对方先来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地中海的男人。对方身上的烟酒味已经渗入了骨子里,和甜瓜握手的时候露出一口被熏的黑黄的牙,吐息惨烈地刺痛甜瓜的肺,他不适的听着对方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向他身边的领导夸赞说,这是他提到的那个小伙子?挺好的,哎,这一看就是,呃......对方蹉跎了一下,转而短促的笑了一声接上,呃,好老师啊,好老师。

应酬就是这点差,甜瓜讪讪收回手,坐回领导身边;他不熟悉这个气氛,也不想熟悉。他闷着头喝在饭店门口买的果汁,领导不满的斜眼看他,总是想给他倒酒。甜瓜倒也不屑,抬眼看对方有什么进一步打算,对面有个小伙子,看起来比他小,拘谨的很。甜瓜咬了咬塑料瓶口,笑了。那小伙子大概是第一次跟着老板出来应酬,结果一看,应酬方就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一看就是缺乏休息,黑眼圈乌黑,红色的头发也混了尘土,藏了肮脏的烟火气。红色头发的主人咬着瓶口,正盯着他看。

那小伙子越看越熟悉,长得不算很英俊,但也说得过去。棱角分明到不像是能被这种大腹便便的领导带出来的样子。甜瓜听他介绍,指着那小伙子说这是他们公司的新人,很有潜力,可以辅佐他们这所幼儿园。领导听了乐开了花,连忙把自己推搡上去和那小伙握手,小伙虽然腼腆却也堆起笑握回去,说着一些祝贵园蓬勃发展之类的客套话。笑容里含着清透,不像混社会混久了的老油条。甜瓜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顿应酬也变得轻松许多。

散会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后面喊他,他很疑惑的回头,先看见自己的领导搀扶着那肥硕的应酬方领导者往外走,再一看,旁边有一个消瘦的黑影,背着光,金黄色的头发迎着晚风乱飞。像稻草,又像阳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还像梦想。

那人追上来,和他握手,一抬眼两人都一愣,先涨红了脸的是主动前来握手的那人。他支支吾吾半天,蹦出两个字:甜瓜?

迎着风,甜瓜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更加潮湿清爽的东西裹挟住了他。他笑了,先是很轻很轻的笑着,然后笑的一发不可收拾。还算清醒的领导给他掷了个眼刀,然后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酒精甩出脑袋。甜瓜听见他自己笑够了,很轻很轻的,很冷很冷的说,瓦不管。

相处了几天下来,甜瓜总算和瓦不管有一段短暂的独处时光。甜瓜收拾着奶桶,瓦不管在旁边擦桌子。擦到一半就放弃了骂骂咧咧说你这个猪精怎么一声不吭走了之后来这种破地方,甜瓜闷声说生活......生活。啊,对。再说了这地方也不破!他扔了个沾了奶的抹布扔过去,快起来干活。瓦不管应声起来,破旧的皮鞋踱在更破旧的瓷砖上;甜瓜笑了,他现在已经不常笑了,自打瓦不管来了之后才重新将唇角勾起。那个棕头发小孩离他们不远,看甜瓜笑的愣了神,转而又在图画本上用蜡笔涂涂抹抹。甜瓜注意到了那孩子的视线,拉着瓦不管给他指指,说这孩子很像你。瓦不管歪着头看了好一阵说哪里像了?甜瓜又指指他脸上贴着的创口贴,这里。说当时做爱的时候瓦不管脸上也贴着个创口贴。瓦不管思来想去觉得他往日并不是这样的人,露骨的字眼除非在颠鸾倒凤之时,否则是不易脱出口的。瓦不管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苦闷酸涩,身旁的前男友此时肆无忌惮的扯着他的袖子和他开玩笑,而他本人是怎么看的他却一点都拿捏不准。分手也有近两年了,他觉得,以甜瓜的性格,大抵会把过往都压在心底,然后谈另一段更精彩的恋爱。他左思右想又在思考怎么形容过去那段关系最为准确,想不出个所以然;又觉烦躁,便把袖子从甜瓜手中抽出来,接着去抹桌子。

瓦不管夜里没住所住,提到这点,甜瓜绞着衣服下摆问他要不要来自己家里住,说自己家里还有空余地。瓦不管伸手掏裤兜,掏了半天扯出一个笑来,说抱歉啊甜瓜,呃,嘿,没带钱出来。那个,你吃糖吗?说罢把一根棒棒糖塞到坐在小板凳上休息的甜瓜的手中。甜瓜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来住就,啊,可以了。言外之意是他瞥见瓦不管过得也并不算得上富裕,念在就情上,自己还是心软了,没有在房租上为难这个金头发的青年。啊,青年。甜瓜摩挲着那根棒棒糖,他印象里刚认识瓦不管的时候,他还能被粉丝称作少年;想到这里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甲剪的圆润,贴着指尖勾过一圈。他想,可能是生活慢慢磨平了他们的冷静,在几年的失联中慢慢磨平了心底的尖刺,变得像鹅卵石一样顺滑,圆润。

瓦不管跻进这个小出租屋的时候愣了愣,那是一个一居室,有个小厨房——不过反正甜瓜也不用,改装成了书房,不是直播房,因为他也用不上了——书柜上摆满了教育类用书,他走近了些看,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彼时甜瓜冲好了牛奶把杯子给瓦不管递过去。瓦不管看看杯壁,印象里这个花纹还是自己送给他的。一饮而尽后发现杯底藏着的咖啡印洗不掉,随手放到了一边。挤一挤?甜瓜指指床,嗯?啊。哦。瓦不管顺口同意了。

一同坐到床上的时候瓦不管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熟悉。之前还在热恋的时候,甜瓜沉沉的躺在相似的床上,含着笑对他说我可不洗被子,坐起来的时候被褥摩擦着,身下黏糊糊的液体蹭着,啊,他听见背后的甜瓜说,麻烦了。瓦不管凑上前去,先是亲了亲他,再撩开被子一看:甜瓜僵着两条腿,极力想要并紧,瓦不管射进去的东西兜不住,流出来,在被单上粘成一摊。这时候甜瓜凑上来,带着浓烈薄荷味的舌头碰碰他的嘴唇,很强硬的吻了上来,颤抖的手捂住瓦不管的眼睛。他感到甜瓜在哭。很小很小的颤抖着,又感觉到有什么更加炽热的东西好像回来了,像是夏天,夏天的太阳,夏天的蝉鸣,夏天的海,夏天的浪潮,冲走一切一切。于是他转而抱住这个不再发光,嗓音不再黏着的甜瓜;手指颤抖的插进他枯萎了的发丝中,试图从中寻得一丝夏天的贪恋。瓦不管特别没骨气的想,没准呢?

没准甜瓜还是原来那个甜瓜呢。

做爱是情理之中的。这对久别重逢的,没有正式提出过分手的情侣把复合二字吞到肚子里,瓦不管做的很凶,像是要把甜瓜突然失联的这几年积攒的全都释放出来。情绪如潮水般席卷了他们两个,甜瓜感受不到什么是自己的,什么又是瓦不管的。他随着瓦不管操弄的动作颤抖,后背弓起来,被瓦不管轻松的揽过,进到一个更深的位置。瓦不管觉得手里的人相比前几年而言更轻了,像只有一座骨架的小鸟,随时都可以飞去。他张口咬向甜瓜的锁骨,听着瘦弱的他止不住的抽噎,他还没来得及松口安慰,就感受到有什么更热的东西泼洒到了自己身上。瓦不管明白这是甜瓜的高潮,他叹了口气,像一个全年午休的社畜那样,做爱做的像为了繁衍后代而执行的任务,操在甜瓜穴的最深处——尽管好像还可以再深一点。嘴下的甜瓜把脖颈展露在他面前,上面有泪水混着汗滴留下。这时候瓦不管又嗅到了一丝冬的味道。甜瓜那个时候大喊着管管,游戏中的角色举高了手抓住他的角色。现实中的甜瓜颤抖着把手绕上瓦不管的脖子,头埋在他颈侧,沙哑的声音喊他太过了,管管。太过了......

他们和老白再一次聚餐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老白进入了中年期,变得有些发福,甜瓜和瓦不管还板着青年的边界,硬是要挤一挤,也能把瓦不管揣进少年那个行列。他们挨着彼此坐着,很久没和他们联系的老白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的看向甜瓜,又看向瓦不管。不识风气的问瓦不管,甜瓜这猪精怎么找回来的?甜瓜闻言看向瓦不管,瓦不管此时嘴里叼了颗糖,因为幼儿园嫌弃他抽烟会呛到小孩。他咬了咬糖杆,把糖吃出了抽烟的感觉,说,一颗糖拐回来的,像小孩一样,特别好拐。老白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又说啊?瓦不管懒得和他解释,扯了一句一直就没分手草草敷衍过去。那帮人不信,非逼着盘问不可。甜瓜看着他,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像琥珀,光洁圆润。拍掉泥土打磨一番,放在拍卖会上,必然会是一样珍品;撬开壳一看,里面不装标本,不装草木。只装夏天的风。

所以他最后只是张口,很轻很有力。他说,没准呢。

没准他真的还是那个甜瓜,没准他的发梢间又充满了夏天的味道,没准,没准他真的从来不曾离开过瓦不管,离开过他的兄弟。

碎语:

本来想写一些后记,有发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太久太久没看他们了!特别手生。铺垫了半天感觉结尾结的特别仓促,不过也无所谓了,主要就是想写,这两人无论经历了什么碰在一起总是会掀起一种夏天的气息来!

本质上是写给仄仄的,还望仄仄多多包容(土下座),祝我们oc(划掉)我们cp大发!